罗日新

"要写就写最好的!"

父亲因为《钢花红似火》的文章在人民日报刊发,被大冶钢厂(简称“冶钢”)从《黄石日报》报社特调到冶钢宣传部报道组任组长,主要任务是:提高大冶钢厂在全国各大报刊的上稿率。 作为从黄石日报调回冶钢工作的唯一条件,我母亲从湖南临澧师范学校分配到冶钢三小教书。

在黄思湾冶钢三小出生的我,从小就看到周围的大人全部都是穿着大冶钢厂工作服。我母亲教的学生,全部都是大冶钢厂职工的子弟。在冶钢家属区长大的我,每时每刻闻到的都是钢铁的味道,大人们说话,三句话离不开大冶钢厂。吃"大冶钢厂饭"长大的我,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大冶钢厂一炼钢厂。 刚参加工作时,每天早晨7点钟骑自行车上班,都要经过《钢的城》里面的西总门,7点半钟,都会听到:"通讯员罗宝山报道"的广播,每天上班必看的一张报纸《冶钢报》里面,一定有一篇父亲罗宝山写的通讯报道。八十年代,媒体宣传渠道没有手机网络视频和电视,只有报纸和广播。在大冶钢厂,工人们不一定知道市长叫什么,但都听说冶钢报社罗宝山这个名字。父亲工作的冶钢报社地点,就在《钢的城》里面的四门旁边。我很想像父亲一样,每天都有罗日新的署名文章发表在报纸上。

在一炼钢厂,工人们都亲切的叫我"罗技术员"。八十年代初,"技术员"是个受人尊敬的称呼,可我却不以为然,每天上班带着个红皮壳的小"工作日记"本,有空就写。我在炼钢厂任技术员时,一炼钢厂有个小集体企业,厂长常常找我帮忙画一些外接工程的技术图纸。那时候,我业余时间帮助小集体做工程设计,3个月画一套图纸,报酬是200元。而我利用业余时间写作,3个月创作一篇小说,在报纸上发表,稿费是10元。我年轻时在冶钢一炼钢厂,每个月平炉检修干部值班,厂部都安排我值夜班,二十几岁的我,那几年几乎把干部轮流值夜班的活包了。由于白天写作,没有时间很好的休息,有一次下夜班的路上,我骑在自行车上竟然睡着了,直到自行车撞到路边的树上,才把我摔醒。时间长了,竟然写出一部18万字的长篇小说《钢厂的故事》。一天,在集团公司机关的一次会议上,一炼钢厂长和我父亲恰巧坐在一起。"罗总编呀,叫你儿子好好画图吧,一个工程技术人员,天天上班写小说,在平炉台上记笔记,要是钢渣罐炸了,钢水烫着他我可负不起责任啦。"厂长语重心长的话,让平时就反对我写作的父亲震怒了。他下班回家后,将我写的几十万字稿纸全部烧掉了。

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回忆,三十年前写的《钢厂的故事》,放在现在,都属于敢于尝试的创新之作。比如开头:一支北来南去的燕子队伍,在路过长江中下游南岸时,一只受伤掉队的小燕子,被一炼钢厂平炉三个高大烟囱熏得翅膀发黑,经过平炉炼钢工人的精心护理后,用长江水洗过澡后的小燕子更加漂亮。被工人们放飞后的燕子飞到海岛后,第二年竟然带着她的"孩子",一只小小燕子重回一炼钢厂,烟囱边虽然黑,但它温暖,小燕子的回归,给这群钢铁汉子带来一种别样的感觉,在平炉炼钢男人的世界里,"爱"更加浓稠⋯⋯ 小说的结局:一个爱情上受挫折的年轻炼钢工人,半夜里来到长江边上,皎洁的月光下,长江在青年工人眼里,感觉是一片平铺的水泥大路。青工静静地走上去,竟然在江水中捡到一个密封的金属容器。青工回到厂值班室里,厂长电话指示将此物送到厂公安处。 最终,这个密封的钢铁罐在钢研所被打开,里面内容让现场的技术人员大吸一口冷气,全被惊呆了⋯⋯

父亲当年认为我写的长篇小说,完全不符合现实,没有反映钢铁工人真正的生活。 我和父亲争执起来:"王蒙的《风筝飘带》不也是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吗?" "那是散文,可以放开再收回来。你现在写的是长篇小说,没有生活不能乱想象。" "文学一定要高于生活!"我的高八度声音,换来父亲的一封信。 "小仲马认识女人无数,才写出《茶花女》;你没坐过牢,写不出《基督山伯爵》。"

从那以后,我真的放下了文学,暂停每天坚持的写作,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平炉炼钢厂技术员工作。 直到我调任冶钢集团市场调研部当部长,才和父亲有过一次关于写作的对话。

"搞技术是对的吧!写小说能当部长吗?"

"爸爸,如果我年轻时不爱好文学,没有文字功底,这个部长我当不了。"

父亲意味深长的话,我现在还记得: "技术是红花,文学是绿叶。"

实际上,当年我大学毕业时,凭借父亲的关系,完全是可以分配到机关工作的。可是父亲非要我去干又苦、又累、又危险的平炉炼钢工作,是因为一炼钢当时是冶钢最重要的生产单位,也最能锻炼人。 为了生活,为了进步,为了父亲心里的期望,我拼命工作。 2007年,是中国钢铁企业出口最好的时候,我到美国休斯敦工作,身处异国他乡,仍始终没有与钢铁分开,在美钢联想冶钢,当年那钢花飞溅的日子时时浮现在眼前,我又开始写那时的人和事了。 当年在一炼钢厂,基层的车间和班组干部最害怕加工资、分房子,平时连分煤气罐和评先进都很让他们头疼,经常有班组因为无法分配而采取最原始的公平办法:抓阄。而最让人刻骨铭心的就是上世纪90年代初国企改革,特别是职工们直面生存压力时人性的展露,我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。 这就是我写《钢的城》的最初想法,就是写我曾经工作过的平炉炼钢厂的工友们,写这样一群男人的生活,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黄石故事,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故事。

我感恩我的父亲,是他坚持要我去炼钢厂平炉工作,坚决反对年轻时的我写长篇小说,让我安心上班。从平炉炼钢到集团公司市场调研部,从钢管公司到销售公司,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钢厂生活中,才有今天的《钢的城》。

中国的炼钢厂,大都建设在海边和长江边,因为炼钢厂不仅是需要水和排放,而且水运是最高效廉价的运输通道,铁矿石和生铁废钢等原材料的进入,钢材和钢管等产品的运出,都离不开水,大冶钢厂的前身,汉冶萍公司当年选址黄石西塞山区,也是看重长江边的缘故。地处长江中游旁边的湖北黄石人,无论性格还是秉性都有其独特风格。 我是土生土长的钢城人,和他们在一起时,我"不认识他们",因为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,和他们一起工作和吃饭,一模一样的生活使我自己都说不明白钢城的现在进行时。 当我在异乡工作生活十几年后,曾经的钢城生活经常浮现在我眼前,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仿佛放电影似的,在我脑海中再现,怎么都挥之不去。 写吧,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着手写《钢的城》。

我要写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,写他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。虽然当今钢铁工业高度发达,但写大钢厂,特别是特钢的作品很少见,当年的工厂办社会,那个年代真实的炼钢工人群体生活。特别是生活在长江边上,充满着曾经的"打码头"的江湖气,传统的长江中部流域湖北人的江湖义气观,在普通的炼钢工人"下岗"潮中你帮我、我帮他的传统观念,有助于他们步出艰难,带着希望自谋职业,从活下去到活得更好。炼钢工人们的旺盛生命力体现在始终相信:"生活总会好起来的!"

在《钢的城》第二卷中,我会写:"办法总比困难多!"

因为我在上海做国际贸易,也和钢铁产品打交道,创办钻杆厂,也是钢铁产品的延伸;开拓油田市场,物资供应更是离不开钢铁产品。所以,在写《钢的城》时,我有得天独厚的生活感受,顺手拈来的故事在我脑海里太多,我总感到没有写完,因为,好多的人和事都没有写进去。

目前,《钢的城》第二卷正在写作之中。 (大冶钢铁集团 罗日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