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,现代汉语字典认为它为形声,我却认为它有更具象形意义,不信你看,“广”本读“yǎn”,甲骨文和金文的写法都像屋墙屋顶,它的本义也是指依山崖建造的房屋。在房子一角支一张木板,不就是人人都离不开的床吗?农耕文明盛行的时候,钢铁产量有限,木头成为造床的不二之选。不像今天工业文明时代,木头与金属齐驱,床不仅在形式上美轮美奂,而且在功能上得到了极大的拓展,善于创新勤于实践的人类不断推出多功能关节康复床、电动起背床、定时翻身床、残障床、病号床、医疗床、护理床、按摩床、气垫床等用途各异的产品。床,不再仅仅是用来满足人类睡觉的家具,它正以顽强的存在不断向人的精神领域延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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床,可以承载日常,也可以作为道具。

作为日常起居生活用品,床的产生年代已不可考,至少在《诗经》中已经有明确记载,“乃生男子,载寝之床。载衣之裳,载弄之璋。” 有人做过研究,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,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需要在床上度过,从出生到去世,每一个阶段都离不开床这个载体。人们需要通过它享受天伦孕育生命,需要通过它以高质量睡眠获得健康,需要通过它缓解疲劳恢复精力,即使弥留之际也期待与儿女在床前告别。诗仙李白坐在床前,看见一地月光想起了故乡的亲人;女英雄花木兰坐在床前,“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”,从容还原女儿本色。因为生活中与人的紧密关系,所以床也是小说家或诗人得心应手的道具。

公元247年,曹爽兄弟专擅朝政,年近七旬的“老戏骨”司马懿伪装生病,不问政事,曹爽便派河南尹李胜前去一探虚实。司马懿假装病重,倚坐于床头,双目无光,神情迷离,想说话却上气不接下气。见到李胜来,司马懿要披衣起床,手却不停颤抖,根本拿不住衣服。奴婢端粥喂食,粥大多都流到了他的胸口上,曹爽于是放松了警惕。而司马懿表面装病,实则暗中布置,并于248年抓住机会一举剪灭了曹爽势力。人生如戏,全靠演技。一张床,迷惑了对手,成就了枭雄。

被誉为“乐府双璧”之一的《孔雀东南飞》,一边是焦仲卿与刘兰芝“结发同枕席,黄泉共为友”的恩爱,一边是“阿母得闻之,槌床便大怒”的逼迫。离开了“床”的陪衬,我不知道,作为封建礼教代表阿母的那只手将“槌”向何处才能充分展示她张牙舞爪的姿态?

一部《红楼梦》,无人统计有多少与床有关的情节,作者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开篇便“作者自云:虽今日之茅椽蓬牖,瓦灶绳床,其晨夕风露,阶柳庭花,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。”尤其是当贾宝玉听到薛宝钗“实告诉你说罢,那两日你不知人事的时候,林妹妹已经亡故了。’……宝玉听了,不禁放声大哭,倒在床上”的时候,谁不会为这颗多情种子一掬同情的泪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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床,可以消磨光阴,也可以成就英雄。

别看它只是几块简单的木板,它对人的影响可不容小觑。正常人都有这样的体会,站着不如坐着,坐着不如躺着,在过去没有沙发的年代在哪里才能躺着?想来想去只能在床上。因为只有床才会让人感觉柔软舒适,人躺在床上可以全身放松,夏天缓解困乏,冬天获取温暖,即使小睡一觉也会让人倍觉惬意。有那么些人尝到躺在床上的甜头,便渴望能永远陷于温柔梦里富贵乡中,成天撅着沟子睡大觉,对任何事情都打不起精神。不说唐玄宗“春宵苦短日高起,从此君王不早朝”,也不说野史记载“木工皇帝”朱由检专门做了一张可睡30余人的大床成天与嫔妃厮混,就说今天那些整日猫在家里、不愿劳动只想啃老的宅男宅女,难道他们不是瘫在床上、而是在家里正襟危坐着?床,成了青春的坟墓。

但是那些怀有远大志向的人,则对安逸舒适的床时刻警惕并保持着适当距离。东汉初期,面对强敌环伺的严峻形势,伏波将军马援慷慨当歌:“男儿要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葬耳,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?”建武二十五年(公元49年),62岁的马援在征讨武陵、五溪蛮夷中因溽暑病死于军中,实现了他“马革裹尸”的铮铮誓言。革命先驱李少石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,备受磨难的他奋笔写下“不作寻常床箦死,英雄含笑上刑场”的凛然诗句,为民族解放弃个人享乐的大无畏精神跃然纸上。2014年,我有幸参观新疆石河子军垦博物馆。顺着一条窄窄的泥土坡道,讲解员把我们领到一间光线昏暗的地下室内。经她讲解,我才知道这是当年军垦战士的公用婚房,就是当年的“地窝子”,一爿短短的土炕,一盏锈迹斑斑的油灯,几件当年用过的农具,就这配置当年已经属于“高配”。无论干部还是战士,只能结婚当天使用一晚,第二天必须返回用秸秆垒成的营地。一代代屯垦戍边的战士,硬是用自己的双手在戈壁荒滩上建起了一座现代化园林城市,很多战士把根扎在边疆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。在这里,我充分理解了当年那种“天当被,地为床”的革命豪情,也领悟了为什么要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,没有哪一项成就是不需要奋斗就可以得来的,没有哪一个人是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天上就会掉馅饼的。我不知道,这是不是“马革裹尸”的另一种写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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床,可以安放小我,也可以彰显大爱。

2020庚子鼠年春节,一种名叫新型冠状病毒(媒体简称“新冠”)引发的肺炎疫情在“九省通衢”武汉首先爆发,继而蔓延到全国各地。这场瘟疫毒性之强、传播之快、感染人数之多、影响范围之广,远远超过了2003年“非典”时期。一夜之间,武汉告急!湖北告急!全国告急!伴随瘟疫传播的,是人们心理的恐慌,封路、封村、封闭小区成为各地通行的应对措施。

成天猫在家里无法出门,一贯像拧紧的发条一样的我便有了偷懒的理由,眼下大街小巷都在宣传在家睡觉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,实在没想到睡觉也能成高大上的事情。我躺在床上,不再去想那些永远干不完的工作、永远纠缠不清的交际应酬,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。对不具备医学专业知识的人来说,保护好自己、别四处乱窜为社会添乱确实是对抗“疫”工作最理智而又力所能及的具体支持。只有后方巩固,国家和社会才能集中更多的人、财、物力支援前线。但是,毕竟心里无法踏实,疫情蔓延和抗“疫”进展时刻牵动着我的神经。想到杜甫在“床头屋漏无干处,雨脚如麻未断绝”、自身冷暖都没有保障的时候,尚且在为广大知识分子奔走呐喊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,风雨不动安如山”,我今天还能安全地躺在床上,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。陆游也说,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,在这场事关亿万同胞生命安危的重大疫情面前,每一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,每一个人也无法置身事外。伸不了援手,我们就管好自己。冲不到一线,我们就真心守望。

我一遍又一遍翻看着手机,期待能有好的消息传来。当然,最煎熬的还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武汉市民。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,几天之内,病人激增至数以万计,除了口罩、防护服、消毒液等防疫急需的物资,救治场所也成了一大难题。因为床位短缺,部分被确诊的患者、疑似人员无法得到及时入院救治而心急如焚、四下求助,更加加剧了这座城市的紧张气氛。元宵节这天,武汉市汉阳区四新街道居民李丽娜为了病重的母亲能入院接受治疗,多方奔走求一床位而不得,无奈之下在楼上声泪俱下敲锣抗争,她的信念就是“不想让母亲死!”

纵有千金,一床难求。

只有在生死抉择的危急关头,你才会彻底领悟,世间一切,除了生死,都是小事。对此时的发热病人来说,一张床位,便意味着一次生的希望。每个人都想爱这美好的人间,但是你首先得有活下去的机会。

全国医护人员可以驰援武汉,在现代化的交通运输条件下千里不过咫尺;要做到病人应收尽收,则必须建立更多的医院,而医院是无法通过“驰援”来实现迅速扩容目标的。

我欣喜地看到,黑云压城,有人正在逆水行舟。

在火神山、雷神山医院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,一位湖北伢早已带领员工开始了奋力自救。

他就是湖北卓尔控股集团董事长阎志,一位被誉为“湖北首富”的“70后”民营企业家。自这场“战疫”一开始,阎志和他的卓尔集团就一直奔在“抗疫”的第一线。

1月23日,武汉“封城”首日,卓尔公益基金会宣布向武汉市防疫一线的医疗机构捐赠1000万元。但是,阎志很快发现捐钱不足以直接解决问题。1月24日,卓尔集团下达从全球采购各类医疗防护物资指令并包下4架专机,并以第一时间运至武汉。

随着时间推移,一些市民因未能得到及时收治而含恨离世,修建救治场所、提高收治能力十万火急。

阎志再次显示出担当和大义。

——1月30日,卓尔公益基金会与武汉第八医院在武汉江岸区联合成立了有300张床位的“卓尔长江应急医院”,开始面向社会收治肺炎患者。

——2月4日,“卓尔大别山应急医院”在黄冈市挂牌成立,并开始对外收治肺炎患者,床位达1500个。

——2月4日,卓尔方舱医院启用,设置床位1000个。

为了支持抗击“新冠”疫情,阎志和他的卓尔集团到目前为止一共捐建了9家应急医院,累计设床位7500张,并负责提供医院运转所需物资。

要是在平时,对偌大武汉来说,7500张病床也许算不了什么,但在这与死神生死较量的非常时期,7500张床,就是凿开了7500条生命通道。有了它,防控火线就多了7500个碉堡,医护人员就增添了7500条与病魔搏斗的钢枪。活在这美好的人间,难道还有比呵护生命更有意义的事吗?有了这7500个床位,就能为多少患者提供庇护和希望,人间将因此增添多少欢笑、少流多少泪水!

再看看那些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医护人员,困了,累了,哪里有到床上酣然入梦的机会,椅子、地板、办公桌、楼梯间就是他们最好的“床”,在那里和衣而卧打个小盹,前面还有更多的“战斗”在等待他们。

我觉得,此时此刻,病床、椅子、地板、办公桌、楼梯间已经不再是床,而是诺亚方舟,拯救生命的诺亚方舟,书写大爱的诺亚方舟,承载希望的诺亚方舟。

洪水终会退去,每一个生命都将在春天平安归来。 (九冶 罗拱北)